第三十一章 数到二百零三停下-《我是我的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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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雨槐呢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为什么不告诉雨槐?”
“不能告诉她。那会害了她,也会害了军机。”
“这对雨槐不公平,对天赫也不公平!”乌力天扬冲动地说。
“没有什么公平。要公平,他就不该一声不吭地逃掉。就算他是兔子养的,也该早点儿来封信,告诉我们他在哪儿撒野,别动他窝边的青草,而不是在十几年之后。难道我们就该把他窝边的青草收拾好,让雨槐一辈子等着他吗!”乌力图古拉怒气冲冲。
乌力天扬默然,无从回答。他在中线野战总医院对乌力天赫说了那些伤害乌力天赫的话,说人山人海、全世界、热闹、开心,他是多么地卑鄙!他想用这个来消除他和乌力天赫之间的芥蒂,他其实没有做到。现在他知道了,不光他被阻止在过去,父亲也被阻止在过去,他们谁都没有摆脱掉。但有一点,父亲说得对,没有什么公平。
实际上,父子俩那天晚上都有一种想要说话的冲动,甚至有一种想要重修于好的念头,毕竟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,人该老的老,该大的大,不应该总纠缠在过去,但父子俩都没有做到。
在结束掉乌力天赫这个话题之后,乌力图古拉开口说了两次话,一次是问乌力天扬接下去有什么打算,一次是乌力天扬在说到部队打算送他去军校读书时表现得有些淡薄,乌力图古拉表示出不满,批评乌力天扬消沉。乌力天扬不打算再和父亲再谈下去,站了起来。
“时间不早了,您早点儿休息吧。”
乌力天扬离开后,乌力图古拉又坐了一会儿,听见乌力天扬上楼的声音,还有公勤员郝卫国在后院关门的声音,然后他起身回到藤椅上,重新打开电视机。
电视机里一片雪花,什么图像也没有。
整整一个星期,乌力天扬忙着在家里接待人,或者去别人的家里,让人接待。
罗罡夫妇到乌力家来过几次,向乌力天扬打听罗曲直的事情。
罗罡对部队谨慎而冷漠的答复非常恼火,他一直对失踪的儿子抱着一种绝望而侥幸的幻想。他不断向乌力天扬提问,问得很仔细——罗曲直在部队的表现如何,上战场之前有什么反常,是不是写了血书主动要求上去的,在战场上有没有张皇失措,怎么失踪的,失踪后部队有没有采取营救措施,等等。
乌力天扬就自己了解的情况,详细做了回答。罗曲直没有当场牺牲,这一点可以肯定,运送弹药的军工们到达阵地后,部队立刻派出了一个班,沿着送弹药的那条路往回搜索,路上没有发现搏斗过的痕迹,也没有血迹,连弹壳都没有一枚。
罗罡对这个答复表示不解,紧锁着眉头一个劲儿地质问乌力天扬,怎么会呢?怎么会没有弹壳呢?
乌力天扬不知道怎么回答罗罡。他也觉得困惑,怎么就没有弹壳?三个兵,三支半自动步枪,不带备用弹匣,枪里一共四十五发子弹,还有揣在上衣口袋里的光荣弹,怎么就一点儿搏斗的痕迹也没有?
罗曲直后来和段人贵走得很近,是段人贵的心腹,所以才当上了连部文书。段人贵派罗曲直带两个兵去后面接弹药,属于照顾性质,让罗曲直离死亡远一点儿,谁知人就不在了。乌力天扬本来瞧不起罗曲直,有点儿冷落他,但罗曲直失踪后,他怎么也放不下心,老觉得把什么东西给丢掉了,部队撤离218地区时,他还说服段人贵,带着鲁红军的班再次寻找过罗曲直,却没有结果。
乌力天扬几乎每天都会去鲁红军家,陪鲁红军的父母说说话。
鲁妈妈不厌其烦地问鲁红军踩上地雷的情况。她在广西医院里已经问过这件事,知道得清清楚楚,但她还问,一遍又一遍。怎么踩上雷的?踩上以后雷怎么炸的?问过就哭,鼻涕眼泪一大把。
鲁爸爸说妻子,天扬都说过好几遍了,老问这个干什么,让人怎么说?红军当兵是人家天扬帮的忙,当兵后又归天扬领导,反击战也是天扬带上去的,你让天扬怎么说?
鲁爸爸这么一说,乌力天扬就有一种坐不住的感觉,真的就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那个他想了无数遍的念头又出来了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儿,而不是和鲁红军一起,让地雷掀上天去,再落下来,呼天抢地地抬回国内,让人拿掉两条腿和睾丸,如果那样,他会觉得好过得多。他觉得自己欠鲁红军的,欠鲁爸爸鲁妈妈的,欠大了!
鲁爸爸鲁妈妈刚从广西北海的一家疗养院看儿子回来。他们告诉乌力天扬,鲁红军已经装上了假肢,他很配合康复治疗,现在已经能扶着把杆走上两三个来回。部队上表示,鲁红军是战斗英雄,一等功臣,提干的指标已经批了,今后的生活将由国家民政部门负责,如果鲁红军本人不提出转业要求,部队将一直保留鲁红军现役军人的名额。我们就怕部队不要他了,他好容易走上正道,不能再退回到过去。鲁爸爸心情复杂,既宽慰又担心地说。
乌力天扬没有告诉鲁爸爸鲁妈妈,鲁红军曾经自杀过,没死成。部队离开广西后,乌力天扬一直设法和鲁红军取得联系,他知道鲁红军在哪儿,在做些什么,他甚至知道鲁红军康复食谱上的菜单,可是,鲁红军没有理睬他。告诉那个幸运的小子,叫他别来烦我,什么牵挂不牵挂,操他妈,他挂个屁,让他学葫芦瓜,往鸟屎上挂去吧!鲁红军轻蔑地对去探望他的左公宝说。
左公宝百思不得其解,回到部队后问乌力天扬,你俩一块儿长大,好得跟一个人似的,一起到部队,又是一路肩傍肩打进打出,说唇齿相依有点儿肉麻,说生死战友一点儿也不为过,怎么就厮咬上了?乌力天扬不承认厮咬的事。左公宝说,都恨成这样,不是厮咬是什么?乌力天扬也想不通,但事情就是这样,他能说什么?
乌力天扬陪萨努娅去江边散步,回家后童稚非说,五哥,百团哥来找过你。乌力天扬有些蒙,问童稚非,哪个百团哥。童稚非说,还有谁,汪家的老四呗,你们总在一块儿玩儿的那个。乌力天扬把萨努娅交给童稚非,转头出了门,去汪道坤家找汪百团。
汪百团年满十八岁之后由劳教改判劳改,重新判了十年,在湖北沙洋劳改农场服刑。基地前后勤部长汪道坤解放后,找组织上解决儿子的事。汪百团抢劫和开枪杀人都是事实,但组织上欠汪道坤的,得还债,这也是事实。组织上有组织上的办法,那一年全国各地都在平反昭雪,汪百团的案子也被归到平反昭雪一类,这就好办多了,抢劫也好,杀人也好,那是**四人帮祸国祸民所致,应该由**四人帮负责,加上汪百团已经服刑多年,人给弄了出来。
乌力天扬差点儿认不出汪百团。汪百团在少管所里染上了疥疮和肺结核,在沙洋农场和人打架,又被开过一次瓢,脑袋上留下了一道一寸半的刀痕,才二十四岁,早早地谢了顶,腿也有些罗圈,走起路来老是侧着身子,一摇一拐的,像只营养不良的鸭子,加上他在抢劫手表时被打瞎的那只眼睛,基本上算是一个残疾人。
“你妈的都当官儿了,怎么混的。”汪百团蹲在自家院子门口给一只狗梳毛,醋兮兮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乌力天扬。等乌力天扬走近,他站起来,一摇一拐地把乌力天扬领进家,让乌力天扬在脏兮兮的沙发上坐下,去一旁拿过一盒春城牌香烟,递给乌力天扬一支,“你得请客,不然说不过去。”
乌力天扬就手用汪家的电话给自己家挂过去,告诉接电话的郝卫国,他请汪百团吃饭,中午不回家了。放下电话问汪百团去哪儿吃,由汪百团定,他兜里揣着四五十块大洋,跟四十年前宋美龄来汉口时一样,富得让人痛恨,不宰的确说不过去。汪百团想了半天,没想出地方,沮丧地撸着头顶上的几根稀毛说,吃了半辈子水煮白菜,已经记不得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了。
两人出了基地大门,在基地对面的街上选了一家餐馆。乌力天扬是真高兴,点了一大桌菜,要了一瓶汾酒,两个人边吃边谈。
汪百团急匆匆的,吃了一肚子菜,喝了几杯酒,有些上头,胡说八道开了,说乌力天扬不够意思,把他一个人丢在号子里,受欺负大了,连尿都喝过好几回。乌力天扬说怪谁?谁让你开枪?带枪也不说一声,拦都拦不住。汪百团说拦什么?你都冲过来了,你就不能从我手里夺过枪去,再扣它一响,你扣一响,咱俩不就一块儿去沙洋了吗?乌力天扬说根本就不该有第一枪,根本就不该有枪,结果怎么样,大庆的病没治利索,我们不也给判了吗?汪百团说你这就没意思了啊,你提大庆就没意思了,要这么说,大庆跟谁结婚了你知道吗?跟高东风,你的跟屁虫。我他妈真是悔呀,早知道大庆让他这个王八蛋给搞上,我抢什么呀?冲谁开枪呀?我谁也不尿。
汪百团一提高东风,乌力天扬就想起小时候的种种事情来,脑袋一热,想见高东风。汪百团就当他请客似的,酒杯一放,出了餐馆,瘸着腿过了马路,回基地去叫高东风。
一会儿工夫,高东风来了,汪大庆也挺着个大肚子跟来,头也没梳,邋里邋遢的,说要见天扬哥。高东风倒是很注重仪表,梳一个小分头,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,一进餐馆就抢上前和乌力天扬热烈握手,说早知道他回来了,工作忙,没顾上去看,反倒让他掏钱请客,实在不好意思。
“有工作了?”乌力天扬问高东风。
“在武汉钢铁公司上班。”高东风在饭桌边坐下,很满意地看看满桌的酒菜,“这桌饭算我的,我请。”说了去掏口袋,掏两下哎呀了一声,埋怨汪大庆,“怎么不提醒我,你看,钱包没带。”再向乌力天扬抱歉,“走得太急,光着着见你,忘了换衣裳。要不,下次吧,下次我请。”
“什么武汉钢铁公司,是武钢的大集体。”汪百团眨巴着那只瞎眼说,然后说高东风,“少装蒜,你请过谁呀?能请的起谁呀?有钱包吗你?”
“干什么工作?”乌力天扬问高东风。
“搞运输。”高东风不答理汪百团,回头说服务员,“怎么不长眼,没看见来客人了吗?快拿餐具,回头非找你们领导批评你们的服务态度不可。”
“什么搞运输,用板车往废料场里拉废钢铁。”汪百团继续揭发高东风。
“的确,有点儿早婚。”高东风看乌力天扬打量汪大庆的大肚子,嘻嘻解释道,“没办法,大庆她太爱我了,不结又不能那个什么,违反法律。事情就是这样,爱情的力量是强大的,能战胜一切世俗的势力。”
“高东风,少来那一套,什么爱情力量,谁还不知道你的小九九。”汪百团是拿定了主意要和高东风作对下去,“你还不是瞧上了我家的房子,想来个鸠占鹊巢。我告诉你高东风,只要我在,我还活着,你就别想进汪家的大门。”
“哥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。我和大庆,我们是纯洁的爱情,是我把大庆从邱义群和简明了的魔爪下拯救出来的,也是我给了大庆全新的生活,我连我爸我妈都没管,就管大庆了。大庆在这儿,问问她,我说的是假话吗。”高东风一脸正色地用筷子指乌力天扬,“天扬最了解我,当着天扬的面,我把事情说清楚,我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,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什么房子的事儿。我是想,咱家冀中哥和胜利姐在部队,镇江哥和平藏姐在外地,你整天在外面捣弄你的火花,我要是再把大庆领走,家里没人照顾,两个老人喝口热水都没人烧。我是为了谁?还不是你们汪家人。”见汪百团不听他的,在那儿教训汪大庆,高东风扭头向乌力天扬抱怨,“他从沙洋农场回来,家里给联系去王家敦机场上班,他嫌是扫跑道的,活儿脏,不去,在外面倒腾火花烟标邮票,工商不给办照,只能偷偷摸摸干,前几天让人家搜走一批货,他心里烦,拿我和大庆出气。”又转过头去说汪大庆,“大庆,你哥说得对,别和你哥犟,我们不回你家去,一次也不回。就回一次,等你爸妈去世了,我们回去哭一次。”
“我操你妈高东风!”汪百团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,斜了一只瞎眼瞪高东风,要动手揍他,“你会说人话吗?谁他妈爸妈去世?”
“你看,你看,”高东风无辜地看着乌力天扬,“回他家不行,不回他家也不行,我能怎么办?”
“算了算了,”乌力天扬拦住他俩,觉得这一切怎么那么生疏了,“喝酒喝酒,不说那些事儿。大庆,别光坐着,你吃菜。”
乌力天扬当晚回家,把自己和乌力天赫的箱子柜子翻了个遍,找出小时候玩的那些烟标、火花、邮票,用报纸包了一大包,第二天交给汪百团。
汪百团感激得要命,眼泪都快出来了。乌力天扬给他东西不是拿他当垃圾箱,那里面有不少老纪特,还有好几版文革新票,烟标里也有一些“红楼梦”类的上品,是真给。汪百团红着眼圈说,还是你天扬,你还能记得我。
乌力天扬不擅扇情,问汪百团还需要自己做什么,凡是能帮的,他都会尽力。汪百团想了想说,你在部队,部队是革命大熔炉,信多,你替我多搜集点盖销票,实寄封更好,给我寄回来。乌力天扬答应下来,说这事儿我能办。
后来两人又见了两面,但已没什么话好说。汪百团不让乌力天扬提过去的事儿,乌力天扬真不开口他又敏感,说乌力天扬是不是觉得他是个做小买卖的,别以为第一个尝螃蟹的人是达尔文,错了,吃螃蟹的事儿和老达没关系,是一个犯了罪、被吊在船舷边、饿了几天的水手。汪百团想跟人去上海收火花,手头紧,没有盘缠。乌力天扬搜光衣兜,把回程的车票钱留下,其余的都给了汪百团。
高东风来找过乌力天扬一次,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叫伯伯阿姨,先到客厅和乌力图古拉萨努娅说话,人坐得规规矩矩,汇报整天跑长途的老爸的情况,还有瘫在床上的老妈的情况,说他们都惦记着老首长,一直说要来看首长夫妇。乌力图古拉问清楚高二油就等着退休,然后带着瘫子老婆回老家,就要高东风带话,让高二油走之前来家里一趟,他给带点儿钱走。高东风代表父母谢过伯伯阿姨,说找天扬有事儿,完了再接着汇报。
高东风没提请乌力天扬吃饭的事儿,要乌力天扬帮自己给汪百团说说情,让他和汪大庆搬出修缮队的房子,住到汪家去。汪道坤的脑子在文革中被打废了,不能听汽车喇叭声,打算和胡敏回老家。
“汪家房子那么宽,不住也是空着,怪可惜的。看在小时候的份儿上,你得帮我,我那时候多么信赖你呀,我都恨不能把命交给你了。百团听你的,你的话比**的话还管用。”高东风说。
高东风一提小时候的事,乌力天扬就想起几年前自己拿烟票找高东风换钱买猪油的事,就问高东风,那些跟着他混的小喽啰都去哪儿了。高东风说食尽飞鸟各投林呗,都老大不小的,没工作的找工作,有工作的找老婆,过日子呗。想了想这话有些消极,又很认真地补充,他不能老带着他们混,他有他的理想对不对。他现在正在学习写诗,现在是武汉钢铁公司钢花文学社的骨干,文学社的每次活动他都积极参加,一次没落下,晚上再累也点灯熬夜琢磨诗。他最近写了几首诗,《武钢文艺》的编辑老师说写得不错,留下一首准备发表。
“有机会给你看看。大庆看得流泪,说没看出来,原来她嫁了个诗人。”高东风说。
乌力天扬答应高东风,找机会给汪百团说说房子的事,但不敢保证汪百团是不是会把自己当成**。高东风也不多坐,说还要回家去伺候汪大庆。汪大庆快要生了,他得给汪大庆做气锅肉,要不孩子会没有营养,生下来不健康,就算有一个诗人的爹也白搭。 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 npxswz 各种乡村 都市 诱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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