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九章 必须搜集 更多的火柴-《我是我的神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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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谁?告诉什么?我保证,一有钱我就还你。”要是不怕吓着对方,乌力天扬会告诉对方,抢银行他也会还上她。
“我已经离开单位了,除了卖房子那笔钱,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丈夫的。他不在乎我和哪个男人上床,但他不会高兴他的钱被任何一个男人花掉。”简雨蝉的口气冷静而残酷,听得出来,她的呼吸有些困难。
“我需要钱。”乌力天扬非常固执,“我不在乎怎么弄到它。”
“你去死吧!”失望极了的简雨蝉在电话那头骂,然后挂断了电话。
乌力天扬付了五十三块二毛钱的电话费,他月薪的十八分之一。一个简单的经济问题,没有癌症治疗费那么复杂。现在他要做的是如何节省开支,不能再从狙击步枪中一颗一颗地往外抠子弹了。他打算在冬天来临之前,关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方式,就像关闭不起任何作用的大门,把风关在外面。灰白色的风。吹蔫老白菜的风。
一看见汪百团手里那卷脏兮兮的钞票,乌力天扬就出了手。汪百团根本禁不住乌力天扬的拳头,人飞了出去,重重地撞在植钵机上,顺着皮带滑下来。一些蠓子在花苗丛中焦灼地飞舞。汪百团嘴角流淌出一缕血,他的影子在阳光下变得模糊而细碎。几个员工听见培养棚里的声响,手里捏着花花草草跑进来,发呆地看着两个人。
“滚出去!”乌力天扬怎么也压抑不住,冲员工吼,顺手抄起一把切割刀,丢给汪百团,再抄起一支装钵机的滚筒捏在手中,沙哑着嗓子说,“拿好,看住你的腿,你这个该死的没长进的毒贩子!”
汪百团仰身躺在那儿,痛苦地喘着气,然后从皮带上爬起来,根本没有看地上那把沉重的切割刀,跪着爬了两步,撑着地站起来,朝门口歪歪斜斜地走去。走了几步,想起手里的那卷钞票,把钞票丢在地上,冲钞票吐了口血唾沫,说:
“找汪大庆要的。高利贷,三分的利。她攒给孩子买钢琴的。要嫌不干净,你自己退去。”
矢车菊还看不见覆绒毛。向日葵正在吐出舌状花瓣。朝鲜蓟一出苗就惹来大群的蜜蜂。积雪草匍匐得小心谨慎。乌力天扬像个傻瓜似的愣在那里,手中的锻造件簌簌发抖,脖颈上的青筋突显着,怎么也下不去。他感到强烈的头晕。
那天晚上,两个人在滠水河边的草地上坐着喝酒。两瓶黄鹤楼,一碟霉千张,一簸箕黄瓜。一群群的蠓虫不断地飞过来,往他们脸上和酒瓶子上扑。他们谁也没有提二十年前发生的事,那支点32的左轮手枪和大军山少管所,也没有提那把切割刀和那卷肮脏的钱票。月色中,几只被称作斑鱼狗的翠鸟在河水里忙碌着,黑色的翅膀发出瓦蓝色的暗光。
“百团,等卢美丽的病治好了,你去治眼睛吧。”
汪百团不说话,斜着眼,黄瓜蘸进霉千张汁里,转一个圈,咬一口,再咬一口。
“你治眼睛,我供你,咱们们把眼睛治好。”
汪百团伸长脖子,把嘴里的黄瓜咽下去,拎起酒瓶,仰头灌了一口。
“还有,你得成家,成个家了。”
汪百团吸了一口凉气,是被酒杀的。他的半边脸肿着,嘴角的淤血一时半会儿不会消,这使他像是长了三只眼睛。在月光下,他那只坏了的眼睛显得非常亮。
“你不能老和野店里的姑娘混。她们有病。你这样,混不了两年就把自己混成一堆烂肉了。”
“谁不脏?谁没有病?”汪百团瞧不起地瞪了乌力天扬一眼。
“我没说她们脏。”乌力天扬解释。
“你不明白她们。她们心眼儿好,从来没有嫌弃过我。”过了好一会儿,汪百团说。
论到乌力天扬不说话了。他在想那些心眼儿好的乡下姑娘。她们有着结实的胳膊和野性十足的眼神儿,笑起来咧着大嘴,前仰后合。蠓虫找到了规律,飞来飞去的像跳祭祀舞。部落里的情况也会是这样,鹿脯烧熟了,猎鹿人为什么还不回来,他们遇到狼群了吗?
“她们都是些朴实的姑娘。”过了好一会儿,乌力天扬想明白了,承认说。
“好姑娘。”汪百团纠正道。
沁人肺腑的空气中,有一道暖流涌了过来。蝈蝈的叫声在深秋到来之前将是滠水河边最后的生动。
“你呢?”
“什么?”
“怎么解决问题?”
乌力天扬一时没说话。他知道汪百团说的问题是什么。他当然有问题,但不是汪百团说的问题,是别的。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汪百团说的问题,比如说,在南方等待作战的时候,有人自己解决问题,有人和最好的同伴一起解决,用医用凡士林或者枪油做润滑剂,用那种方法来缓解焦虑。他早就不用解决这个问题了,早就没有这个问题了。他的问题比这个严重得多,在简雨蝉之后。
乌力天扬突然笑了,在月光下无声地咧开嘴。他想起了一件别的事。
“记不记得,小时候,咱们看《人体解剖学》的事儿。”
“怎么不记得。你从家里偷出来,把我们召集到防空洞。”汪百团仰头灌了一口酒,头没动,伸长脖子,用那只好眼睛望着天空中的星星,“那个时候,我们最佩服天赫,可你的主意最多,跟他妈星星似的。小时候,多好啊!”
“我是害怕,不知道自己是谁,不知道别人在哪儿,不知道这个世界安全不安全。我只是想知道这个。”乌力天扬羞涩地笑,朝河对岸的朦胧处望去,猜测那里有没有一片挂着白色小花的苹果林,“有时候,我在想,我们在什么地方走岔了道儿,没有走回丛林里,所以才没长大。”
“我也想过你说的这事儿。我在想,我要是一条狗会怎么样,会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“我想过我是一只灰翅鸥。那一年在海边,我想晕了头,从悬崖上跳了下去,差点儿没让礁石磕碎。我以为我能够飞过去。”
“狗的视力不好。”
“大家都不好。”
“那就一样了。”
汪百团高兴地笑了,不知意味着什么,叹了口气。有一段时间他们没再说话,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“我那么做很糟糕。我可能真的会打断你的腿。”
“你做不到。我不会让你打断。”
乌力天扬扭过头来看汪百团。黑夜未必不能看到,白天未必能看到。这一点他没有想到。
“知道为什么?因为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,让我觉得做人实在。我想死,早不想活了。可我没死,死不了。我活着,能干活儿,有饭吃,有好姑娘睡,还能给卢美丽弄钱,我喜欢这种感觉。跟着你,我觉得踏实,我就这样活着。你呢?”
“什么?”
“为什么回来?你完全可以不回来。”
“错过了。”
“错过什么?”
“你想过没有,这个世界,有多少东西值得我们打心眼儿里敬重——安静地出生、尊严地死去、至死相爱,可是,我们总是错过它们。我们在错过中经历战争、灾荒、动乱、革命、运动。我们说它们是时代赋予我们的,这有多么荒谬。可生命不会在想撒手不管的时候就终止,我们注定了要在荒谬的时代中经历。能怎么办?怎么办也不行,生命它有自己的性子。那么,那就回来,万劫不悔地回来!”
瓶子里最后一点酒见了底,簸箕里还剩下半截黄瓜,河面上的风吹过来,他们闻到一股水獭出没时的诡秘味道。汪百团站起来,摇摇晃晃地下了河堤,朝河里走去,他在那里站住,回过头来。
“我不会再胡来,但你也别管我和姑娘们的事。你不明白,她们真的是好姑娘。而且,我说出来你别不高兴,你并不适合她们的胃口。”
汪百团衣裳没脱,直接坐进河水里。他在那里呕吐了一会儿。月光把河水弄乱了。大概是鱼儿游了过来,泼剌一声,溅起一朵浪花。
乌力天扬从草地上爬起来,脚上的鞋甩到一边,没脱衣裳,摇摇晃晃下了河堤,朝河水深处走去。 笔趣阁手机端 http://m.biquwu.c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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